校园丨吉培坤:30岁超龄大学生的两地书
老编的话:2018年是新三届大学生中的77、78走进校园40周年。他们有怎样的高考故事?他们的校园生活如何度过?本号特辟“卌年”“校园”“同窗”等专题,征集新三届学子记录高考历程和大学生涯的文图稿件,共同分享新三届人永志不忘的那一段如歌岁月。
作者简介
知青时期的吉培坤
吉培坤,1948年3月出生,毕业于江苏师范学院(现苏州大学)政史系,毕业后在盐城师范学院政史系从事教学和管理工作,曾任政史系主任、学院教务处长、党委宣传部长等职,现已退休。
原题
两封家书
这两封家书,是40年前,我进大学写给爱人的第一封信和爱人的回信。它把我又带到了那个艰难的令人难以忘怀的年代。1978年3月,我作为粉碎“四人帮”后,国家恢复高考制度入学的第一届(即77级)大学生,走进了位于苏州的江苏师院(苏州大学前身)的校门,当年我正好30岁,并已结婚,小孩3岁。
可以想象,我们的四年大学生活是多么的不容易,不寻常。四年里,我和爱人之间共通了150多封信,有20多万字。信中没有豪言壮语,也没有甜言蜜语,谈的都是家常事,心里话,但字里行间,激荡着我们克服困难的信心和勇气,洋溢着对美好前途的憧憬和向往,表达了我们夫妻之间的恩爱和真情,也反映了亲友之间,同事、同学之间的无私帮助和纯真友情。
我读过《曾国藩家书》《傅雷家书》,还有鲁迅的《两地书》,深受感动和鼓舞。我的家书虽然不能和他们的相提并论,但也是一个特定时代的见证,也有它特定的意义。所以,毕业以后,我们就把这些通信认真整理,装订成册,保留至今。虽然信纸已发黄,字迹已淡化,但不影响阅读。
人们常说,年轻时代遭受的磨难是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。而把这些磨难记录下来形成文字,也是宝贵的精神财富,是对后代进行世界观、人生观、价值观教育的好教材。所以,我们常让我们的孩子看看,让他们了解我们当时的生活、学习情况,了解我们在那样艰苦的情况下,如何相互支持,树立信心,战胜困难,完成学业。他们也从中受益匪浅。所以,我不怕出丑,愿意把其中的两封信公开发表。如果能让同龄人得到回味,青年人有所启迪,我将深感欣慰。
大学时期的吉培坤
进大学写给爱人的第一封信
淑容:
你好!一转眼我到江苏师院已经一个星期了,现将这一周的情况向你作一简单汇报。
我于3月5日下午4时到达苏州。在车站,我们受到了师院师生的热烈欢迎,并用汽车把我们接到学校,行李一直送到宿舍门口,他们的热情接待使我们深受感动。我们刚到苏州汽车站,就闹了一个笑话。有一位教授模样的人也在欢迎我们的人群中。我说:“老师你好!”这位同志笑着说:“我不是老师啊?我和你是一个班的。”弄得我俩都不好意思。原来他也是一位老三届,在农村做了8年民办教师,模样真像一位大学教授呢。
我们政史系这一届共招了125名新生,绝大多数来自江苏各地。其中有三分之一是老三届的,年龄最大的32岁,有的已是3个孩子的爸爸;最小的17岁,相差近一倍。可以想象,两代人坐在同一个教室里上课,是多么有趣的事情。
我们的班主任是前几届的留校生,比我还小3岁呢。当然,我们同学对他都很尊重的。他对我们也很好。
第一周到第四周是入学教育和军训。这对我们来说,并不困难。我们在农村吃了那么多苦,这点苦算不了什么。系主任向我们介绍了政史系的基本情况和四年的教学计划。原来政史系就是主要学习政治和历史方面的课程,将来做一名中学的政治、历史教师。你知道,我报的是中文系,并没有填报政史系,也不知道政史系这个名字,后来听说我们班有不少都是由其他系调剂的。尽管我对政史不感兴趣,但既来之,则安之。我会慢慢地熟悉并喜欢上这个专业的。
学校食堂伙食很好,每天5毛钱就可以了,国家发给我们的每月14.8元的生活费足够了,另外还有4元的助学金,节省些,自己可以不花钱了。我之所以报师范,就是看中每月的生活费的。许多人都是这样想的。我不会挨饿的,请放心。
吉培坤夫妻
我们考上大学不容易。据说今年共有考生500多万,只录取了20几万,录取率不到5%,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。回想11年前,就在我们积极迎考,还有一个月就要进入考场的关键时候,“文化大革命”一声炮响,断送了我们上大学的美梦。
11年来,我们没有放弃这一美梦,天天盼望着重新走进考场的一天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,梦想越来越渺茫。要不是粉碎“四人帮”,要不是邓小平亲自拍板,我们的梦想恐怕很难实现了。所以,我们班,无论是胡子拉碴的老三届,还是满脸稚气的小同学,个个都摩拳擦掌,决心珍惜这一难得的机会,把失去了10多年的时间补回来,为国家,也为我们自己,努力学习。
大家说到做到,尽管白天军训很苦,但晚上都不约而同地涌进教室,拿出新课本,贪婪地阅读起来,就好像十几天没吃饭,十分饥饿的人扑在饭碗上一样,令人十分感动。
尽管我到学校才一个星期,但好像我们结婚四年来,我还没有离开你们这么长的时间呢。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还真有点儿想家呢,特别想小东东。东东才3岁,我就离开他,把抚养他的责任全都推到你的身上,我是不是太自私了?真感到对不起你,让你受苦了。望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,不要太劳累。如果你生了病,东东怎么办?为了东东,你要特别注意。生活上也不要太节省。东东的爷爷和外公都答应帮助我们。你就放心吧。
好的,今天就写到这儿。祝一切安好!
培坤
(1978年)3月12日
吉培坤夫妻
爱人的回信
培坤:
你好!来信收到。知你在师院一切情况都好,我就放心了。这几天,小东东还是很乖的。开头几天,大概由于是想你的原因吧,一听到自行车铃声,就迫不及待地喊:“快开门,爸爸回来了。”人家问他爸爸去哪儿啦?他自豪地说:“去苏州上大学了。”同事们都说,小东东越来越懂事了。
白天上班,我就请在学校打扫卫生的张大爷照看一下,他也很乐意。小东东就跟在张大爷后面,也拿着一把扫帚,像模像样地扫地,他很开心,但我看了很心酸。要是能把他放在一位老年人家里照看那该多好啊,但人家至少要5元钱一个月,我们哪里出得起?只好将就着吧,有人看着就行了。小孩子从小吃些苦也有好处,将来更懂事。
也许是白天消耗精力太多,前天晚办公,他一个人在家里睡着了,我只好把他锁在家里,自己到办公室,中途回去看两趟,其他老师看我很辛苦,都叫我不要去办公室了,但我坚持去。我不能给他们留下印象,认为我带小孩影响工作。我是民办教师,各方面更要注意影响。如果把饭碗丢了,那我们就真地要喝西北风了。
东东体质还是不强,脸色有点苍白,好像是贫血。前天去食品站排了1小时队,好容易买了半斤猪肝,花了3毛钱,回来烧成汤,可以给东东吃2顿了。以后准备每周给他吃些猪肝汤,或者骨头汤,补补身体。希望他能强壮起来,少生病,也就少麻烦了。
星期天我回去了一趟,东东的爷爷奶奶很关心,问了我一些情况。我也不想让他们多操心,就说各方面都很好。他们再三叮嘱:东东爸爸不在身边,你要带好了。有什么困难尽管说,我们一起想办法,总会解决的。临走又给了我5元钱,二叔也给了3元。我再三推辞,他们坚决要给,我只好收下了。我知道他们也很困难,奶奶身体不好,常年吃药,花费不少,确实没有余钱。老人的心意难违,只盼你四年大学毕业后再尽孝心吧。
吉培坤一家
我爸昨天来信,并汇来了10元钱,并说以后每月按时寄10元,直到你毕业,叫你安心学习,不要有顾虑,叫我认真工作,尽心带好东东。说困难是暂时的,总会克服的。我看了很受感动。我们都30岁了,成家立业了,不但不能赡养父母,还要两家老人为我们操心劳碌,资助我们,很过意不去。要不是“文革”,我们早就大学毕业,并可以工作8年了。
但不管怎么说,你终于圆了大学梦,很不容易,值得庆幸。我虽然因为东东太小,没能和你一起报考,失去了与你一起上大学的机会,有一点遗憾,但毕竟有一个上了大学,还是不错的。话再说回来,两人都上大学,东东谁来带?靠什么生活?所以,有失必有得,也就无所谓了。
昨天蔡会计告诉我,这个月你的工资停发了,他说是县里统一规定的。这个我们也早有思想准备。因为我们是民办教师,没办法,公办教师才可以带薪上学呢。凭我的25元工资,再加上两家父母的支持,亲戚的帮助,我们会克服眼前的困难的。一想到四年后你也将成为一名公办教师了,我的心里充满了阳光。
不管怎么说,小东东我有信心,有决心带好,你尽管放心学习,珍惜这十分难得的大好机会。人生能有几回搏,今日不搏,更待何时?小家伙也许真的懂事了,一点也不闹,很听话。老师们都说他长大了。我听了心里暗暗在笑,他才3岁啊。
最后,望你注意身体,不要太节省。等我爸下个月钱寄来,我托人带5元钱给你。一人在外,多有不便,各方面都要注意。切切!
祝
愉快!
淑容
(1978年)3月18日
吉培坤近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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